陳小姐正在看林先生給餵鳥器補充飼料,不知道從幾何時,他們家的庭院裡總能看見不同品種的都市鳥類。
不知道是因為屋子落在山林間,或是兩人的性情,在他們發現的時候,鳥類就樂意和他們當鄰居了。
餵食器是林先生注意到陳小姐對鳥類的喜愛後,立在院子裡的。
陳小姐不確定定點提供飼料給野生鳥類的舉動是否會破壞生態,短期之內她沒有觀察到特別的影響,只是看林先生在他們搬進新家後多出的習慣,呈現她不曾見過的他。她知道林先生並不是對小動物愛心氾濫的人,所載這樣的舉動更激發她的好奇。
林先生在一次陳小姐饒富興味看他添加飼料時提及同事被高薪挖角。
陳小姐知道林先生不是一個無緣無故提起上班話題的人,不過林先生的結論總是來得比行動慢上許多。
陳小姐莞爾這件事情許久,之前她總誤會林先生許是揣摩她對小動物的看法,買餵食器款待庭院裏的小訪客。沒想過林先生卻是把這些鳥兒到院子的習慣看作是上班。陳小姐觀察到那次閒聊後,林先生隔三差五地會混一種較平常高級的飼料在餵食器裡。
陳小姐不討厭兩人想法行為之間的陰差陽錯,畢竟誤會總會在磨合之中得到釐清,在真正弄清楚彼此之前,默契早已給兩人高過理性認知的情緒連結,最後,陳小姐只覺得林先生很可愛。
不僅她是這麼想的,興許鳥也是,好幾隻大膽的鳥已經不在他們靠近時飛走,還有少數一兩隻樂意飛到林先生身上,就像現在。
陳小姐笑林先生:「小動物很喜歡你呀,像是童話公主一樣。」陳小姐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觸碰林先生肩膀上的小鳥,沒有料到大膽的鳥看到手還是飛起來,停在不遠的枝頭上。
「朗芋公主,小動物沒那麼喜歡你呀。」林先生沒有被自己肩膀起飛的動物嚇到,只是將公主的稱號還給他心裡最適合的那個人。
「唉呀,寒汀公主什麼時候也學會講話別有所指了。」陳小姐對自己的先生偶爾伶俐的口舌總是感到有趣,她很少能夠見識到林先生這一面,或者總是見到後沒幾句話又只能看見林先生羞紅的耳朵。
「……我不喜歡被叫公主,」隔了幾秒,好像找不出反擊的詞語,林先生告訴陳小姐自己的感受:「……我不喜歡那些權力身份地位固執的名詞。」
猝不及防展開的話題令陳小姐感到錯愕,卻也好像理所當然。有些想法和感覺醞釀很久,美麗地像曇花一樣,只在它認為適當的時機開花。默契讓林先生樂意綻放給陳小姐看,而陳小姐也懂得欣賞林先生的一切,所以她問:「你的意思是?」
「那些想法和概念,會讓人失去珍貴的自由,不論是身處高位或低位,」林先生手中餵食器裝好便走向一旁的水龍頭:「我覺得那種名詞會綁住一個人的自由,強迫他們擁有。童話公主真的擁有和動物溝通的能力嗎?或只是當他們被稱呼做公主以後,被迫無視自己還有動物的意願,湊在一起溝通?」
陳小姐思索片刻後回答林先生:「我也覺得不擁有也是一種珍貴的自由,但是也許是因為那些『公主』擁有特別的品質,特別善良、特別美麗,所以才被當作是公主。」提及公主時,陳小姐加重語氣,雙手還打了引號手勢。
「無論是本來就是公主,還是原本好端端,後來被叫做『公主』的那些人,都能夠不被固化的身份給困擾,擁有本質的善良,不是嗎?」林先生洗好手後往庭院的地面甩幾下,驚擾到草裡一隻蚱蜢跳走。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公主是一種庸人自擾的創造嗎?」陳小姐看著林先生的眼睛:「不過……我不討厭你叫我公主,我覺得擁有一份青睞並去承擔相對應的責任,是一種成熟大人的表現,或許你再過一兩年會改變想法?」有時候,陳小姐會發現林先生真的和自己有著年齡上的差距,林先生大多數時候的沉穩表現時常讓她忽略這一點,又或許和年齡無關,只是誰都有當孩子的需求。一陣思緒流轉的寂靜蔓延在蟲鳴鳥叫之中。
陳小姐斟酌良久開口:「寒汀,我覺得……你是不是,很恐懼擁有自由的生命?」陳小姐看見林先生眼裡的動搖,但她語氣平穩的繼續說下去,手握住還帶有一點水珠的林先生的手:「從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感覺。我覺得,你好像總是害怕與人產生連結,不太習慣和人產生親密交集。與其說你是內向的人,不如說你好像不想成為有影響力的人。」
林先生感受到陳小姐堅定地握著自己的手,他好像沒有逃避的空間,今天他提出來的話題,讓自己感到有些陌生,又像破蛹的蝶,總得經過一次蛻變,一旦開始了直到離開都不能放棄或停下。
陳小姐在他的身邊,他感覺自己有什麼想法在激盪,卻還是很模糊,他知道陳小姐說的話和真實沒有很大的差異。他知道自己盡可能的不想和人產生交集,並不是害怕會有道別的一天,他好像,只是……不願意影響其他人的自由。
「我……很不願意去影響別人的自由,我覺得那就會貶損他人的自由。」好似對自己講得話遲疑,林先生講的很慢:「人生只有一次,如果為了不值得的人去做違反自己意願的事情……」
這次話被陳小姐截斷:「那也是一個人的自由。這麼說好了,如果你看見小朋友在馬路上玩球,很危險,林寒汀你會阻止嗎?」
林先生的答覆沒有考慮:「我會,小朋友沒有足夠的理智去判斷危險對自己的威脅。」
「可是,小朋友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了,他對你是無關緊要的人,他的行為影響你去制止他在危險的地方玩耍,你甚至可能去找他的家長告狀,這些難道不是出自你的自由嗎?」陳小姐戳破林先生害怕和行為中的不一致。
「尊重別人的自由是一個普世價值,卻不應該是絕對的行為準則,」陳小姐有些壞心的搔林先生的掌心:「我不知道你害怕的是什麼,但是我覺得,其他人的自由和小鳥一樣,你想要靠近的時候,如果他不願意就會飛走。」
陳小姐沒有說,她覺得林先生早就懂得,才會那麼小心翼翼,他人的自由也才能像鳥兒一樣,樂意依偎在他的肩上。與其說,他害怕自由的重量落在肩上,為什麼不說,他讓自由看得見天空?
陳小姐想將空間留給林先生,要放下方才握著的手,林先生卻將頭埋在陳小姐的肩悶聲裡滿是委屈:「你不要飛走。」
陳小姐啞然,還是把自己的手從林先生的手中抽出,放在林先生的背上輕拍:「我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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