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的音樂聲迴盪在整個空間,大大的「北境」兩個字刻在石頭上,茫茫的白霧像是有意識一般的將能見的展露,不能見的掩藏。
此時天光是正好的,不過欣賞虛假的美對他沒有什麼幫助,薛仲明站在北境的石頭前,石頭有三個他那麼高,腳下只有一條路。
向前,或是向後?向前朝向北境,那麼向後就是往南走。薛仲明清楚自己的夢境總是以怪異開頭,死亡結尾。幸運的時候他活的久,起床時就會是天明;不幸的時候,還是半夜三更,為了不必在短短一夜死上兩次,他會活著的。
向南,向北大概會冷死吧。他身上的衣著不只是不單薄,還是層層疊疊,像個古人一樣。薛仲明沒有相關的知識,他無從判斷自己穿的是什麼時代的衣服。衣服重要嗎?反正被裹的都是他。
薛仲明邁開自己的腳步,空靈的音樂瞬間變得刺耳,像是指甲刮過黑板那樣,所以他收回自己的腳步。若是無法向南走,那麼就向北吧。
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去,空靈而如蠱惑一般的聲音就那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舊電視機失去訊號後的白噪音;失去訊號的畫面,薛仲明兒時的記憶是裡有的,映像玻璃管顯示著色彩斑斕的畫面,裡頭的笑點低俗,而大人會跟著哈哈大笑,若是看見他也盯著電視機,會把他抓起來罵一頓,然後關進房間裡,直到下一餐的時間才又將他放出來。
在房裡的時候,他會看向壓花玻璃窗外頭,外頭是風吹雨淋給掉了漆的鐵窗,鐵窗縫看得到麻雀以及奔走在牆頭的老鼠。老鼠是兇殘的動物,儘管他們的看起來小小的,卻支撐的起食物鏈,也能夠殺死很多的人類,彈要說起他們到底壞在什麼地方,他們也不過是遊走在街弄,將行徑的地方弄得人心惶惶罷了。
通常所謂的下一餐,是掛鐘上九點的殘羹剩飯,那時候男人已爛醉的躺在沙發上,地板上留有花生的殼,電視機裡會有不如早上鮮豔的顏色。薛仲明總是盡可能地安靜,安靜到如同空氣,卑微地活在男人的打呼聲中,在一吐和一吸之間,他是被交換的生命。
將一切收拾好時,電視機都已經是黑白的畫面,那樣沙沙的聲音彷彿在說話,但他始終沒有聽明白,那是在說什麼呢?
向北的路上沒有白霧,一切都是黑白色的雜訊,像是爬滿了螞蟻。螞蟻是小於老鼠的生物,數量或許是螞蟻的成千上百萬倍,他們或許會把老鼠變成食物。只要老鼠不抵抗的話,螞蟻就會將老鼠舉起,老鼠會面朝向天空,那時候老鼠看到的會是什麼景象呢?老鼠總是面朝著地板,用鼻子走向能夠活下去的食物,老鼠會看著天空嗎。想必老鼠是不曾見過天空的藍色的。
薛仲明抬起頭,身上的衣服沉重的讓身體無法跟著脖子的方向,只有頭昂起。往北的方向,沒有天空,只有不斷晃動的黑白色。他沒有目的地,只是朝著一個不會發出尖嘯的地方前進。等待外頭的世界天明,等待在收不到訊號的世界中的死亡。
也或許他不必前進。薛仲明停下腳步,往回走,刺耳的聲音並沒有響起,也有可能是他已經失去聽覺了。充滿白噪音的世界和無聲無異,薛仲明沒有說話的意願,沒有說話的對象,那麼說話也沒有意義。他不和自己說話,也不想與自己共享夢境,這樣他不必背負過去,也不必望向未來。
只有此時此刻,在一個虛幻的空間。
所以他又再一次回到北境,飄渺空靈的音樂自遠方響起,如同蠱惑一般,但薛仲明沒有看到北境的石頭。這在夢境裡正常不過,一切都是突然的,沒有意義地被安放,又毫無徵兆地消失;彷彿有序,也只是依循著碎裂的邏輯,有如突兀的悲劇總會發生在喜劇的高潮一樣,冥冥之中有人不願意讓故事停止,夢境就會繼續。
北境的石頭不在,而一個女孩站在那裏等待,臉上有羞怯的紅,低著頭,看著手上的錶,錶面上的數字是十點二十九。來自遠處的歌聲空靈,卻帶著雀躍,在十點半整的響起了和聲。
女孩看著他的眼睛,向他走來。
薛仲明知道用自己的死亡為夢做終點總是難免,所以靜靜地等待著對方靠近。
女孩停在離他一步的地方:「謝謝。」旋即失去了蹤影,留下薛仲明錯愕的對著空白的一切,消失的人、聲,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失敗了,或許他的聲音早就消失在黑白色的雜訊中,他無聲喑啞地笑,躺在或許並不存在的空白空間。
或許白日會將他喚醒,也或許不會,因為今天的薛仲明不想在夢裡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