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3日 星期一

寧靜的自得05


星星與月,光輝交應落在銀白色的山頭和大地,寂靜持守著睡眠,黑夜又被遠方地平線的金黃色給取代。

雷澤爾沒有等到猶克納,只能獨自一人見證大地風格的綺麗,昨晚他的心思都在少年上,無暇感受他曾縱馬奔馳的風景。

這樣的體驗還是他的第一次,每每他經過那些地方都有目的,多是為了他人,鮮少替自己奔走。他的目光彷彿不是用以欣賞,而是用以劫掠,戰略目的永遠高於觀賞。他永遠無法放下,身為一個騎士,為了家族、為了榮耀……為了許許多多是他非他的東西,他只能夠不斷的扛著。

昨晚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空間。不,那無邊際的漆黑天空不是他的,但收盡眼底的一切卻將是他的回憶。儘管冷空氣在肺部令他生疼,此刻他仍感受到活得比過去清醒許多。

人生來去只有一遭,如果真的有誰能夠從冥河畔,見著過去給予人們割捨不去義務的祖先,或許,他們才能夠真正放下,不為誰,而只為自己。

雷澤爾覺得他自己相當幸運,能夠短暫地忘卻自己為何在夜裡不眠,盯著遠方,只是享受寧靜的夜。

他理解為何少年會對他留有敵意,他會對星夜的美麗感到讚歎,卻沒有歸屬感,他和少年終歸不是一路人。所以即使一個晚上見不到少年,他也能理解對方為什麼失約。

每個人要割捨過去,向未知的方向前進都是痛苦。這種痛苦,人都想要逃避。

雷澤爾有些睏,但他還有事情得做,結束站哨的人能夠回去補覺,其餘的人則有日常的工作,養護盔甲或者鍛鍊。雷澤爾知道所有事情親歷親為是個壞習慣,但改變那個習慣,也會讓他不適。貴族的社會,在絕大多數的時候,信任只是掛在嘴上的詞、臉上的微笑,他曾經不以為然,但後來他的信任也沒有了溫度。

雷澤爾沒有跟其他人一起走,也沒有人阻擾他的去路。或許是缺失睡眠,他沒有立即走到營帳;實際上,他好像有點迷路。夜巡人的族群在每個城鎮邊緣,都不大,所以要迷路也並不容易,只要走到夜巡人房子群聚的盡頭,就會看見城鎮。

雷澤爾的迷路只是在發現自己走在一條平常不會經過的路,但他知道,他來過這裡,更正確的說,他恰好站在那個小少年的屋子前面。他該禮貌性的打個招呼嗎?

這裡的人們房子不像城裡有什麼窗子,雷澤爾曾看過當這裡還有活人居住的日常。如果窗戶只是讓人看見外面發生什麼,那這裡的確不需要什麼窗戶,更像是軍隊的營帳,有個門供進出就夠了。眼前這扇門也沒有門鎖。

雷澤爾打開門,入眼的是少年趴在桌上卻被驚醒的警惕神情,少年披在身上的大披風在他站起的時候落在了地上。那雙黑漆漆眼像樹林裡的兔子,機敏之中帶著緊張,雷澤爾不由得想,但用兔子這種生物描述少年,卻也太過弱小。少年的臉上有著淚痕,他哭過?

「你……早啊。」雷澤爾開口,但除了問好,他並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才能結束空氣中的凝滯。

你昨晚怎麼了?
你哭了嗎?
你失約了。

沒有一句話適合現在的情況,雷澤爾的視線從少年的眼裡,轉往臉上、脖頸,而後落到了地上的披風,白色的披風在地上會髒的:「你的披風掉了。」

猶克納聞言蹲下撿起披風,沒有多看一眼便披上肩又繫上披風繩:「我不小心睡著了,這個是給你的東西。」

他收拾著桌面,捲起墊在桌上的羊皮地圖,其實他也沒有什麼要做的事情,這張地圖也不是他畫的,只是昨晚,指腹摩挲過後落筆的位置,都代表著一個來不及告別的人,猶克納實在沒有心情向雷澤爾解釋什麼,只是將捲起的地圖遞給面前的人。

雷澤爾接過猶克納的地圖:「方便在這裡看嗎?」

「你自便。」猶克納離開位子,屋子裡的爐火已經熄滅,早起的晨霧在門外逡巡,溫度卻毫不客氣的和男人一起闖入,即使有披風隔著,他還是有點冷,於是點燃了爐子,順帶將水壺也放在上面。

雷澤爾攤開地圖,地圖上很詳盡,卻獨獨少了它和猶克納晚上在的地方,他想他知道猶克納在想甚麼,無非是少年的倔強,在一些沒有必要堅持的地方堅持。

如果猶克納不那麼固執,這個年紀的少年能夠去做的事情遠比向他這樣的成年人來得多。如果他在城裡,或許會和其他年輕小子一樣愛上麵包店的貝塔,花店的那個雀斑的女孩,叫什麼來著?不重要,對他這種年紀的人來說不重要,他既沒有需要親自買花贈送的對象,也不會儘管囊中羞澀仍要打腫臉充胖子的買上一朵路邊隨處可見的小白花,只為了和花店的女孩多說上那麼兩句話。又或者若猶克納不是一名異教徒,他會在祈禱日見到那些穿著莊嚴、談吐溫柔的女性們,在那些過於繁複而消磨智力的冗長過程中,在心底興起一絲不敬,隨著少年人的叛逆和殷切的熱情,產生對禁忌挑釁的旖旎幻想。

年少的人就像花朵那樣,美麗芬芳而使人愉悅。雖然不知道今年的寒冬會持續多久,雷澤爾已經開始期待滿山遍野的雛菊。同樣是白色,花朵和雪花卻是那麼不一樣。

裝著咖啡色液體的木杯子放在了雷澤爾的手邊。

「木烏果煮的飲品。」看見雷澤爾的眼神,猶克納輕輕地說明。

「這是我第一次見,夜巡人才找的到的植物對吧?我曾經聽說過……」雷澤爾想到什麼似地,不自然地說:「讓人能夠精神很好。」

「惡魔臨死的饋贈,」猶克納不避諱地說:「因為它是一夜之間從地底裡冒出,在見到天邊的第一線曙光便會枯萎死去,臨死前,果實會從宛若女子私處的結蒂中彈射出來,落地後便會化為像那個杯子裏的水消失在地面上。」

「南方的夜巡人因此而失去性命,尼黎斯趁黑夜大舉將沒有得到惡魔饋贈的同夥給屠盡。你想說的是這個傳聞嗎?」猶克納直直望著雷澤爾透藍的眼珠,看向男人的眼神不閃不避,也沒有歉意,彷彿方才他輕描淡寫講出的事情,確實只是微不足道的傳聞。

「南方大多數的信仰是凱羅伊——命運與機會之神。」雷澤爾斂下眼簾,端起手邊的杯子輕輕吹那杯深色液體,輕輕地抿了一口:「因為恐懼,人們向自己的信仰祈禱。」雷澤爾沒有糾正猶克納話裡的「同夥」,也不去說明人們祈禱的內容。

「凱羅伊應允了他們的祈禱,」雷澤爾微微的笑,他又直視猶克納的眼睛:「我早年有機會去到南方,那裡的人都很熱情,他們的酒裡有著陽光的味道,很溫暖,入口並不會灼燒,是緩慢的讓身體感到放鬆,就和他們午後的陽光一樣。酒的色澤也如陽光一樣,裝在水晶般的瓶子裏會透出琥珀的顏色。」

「木烏果的味道讓我很驚訝,沒想到是這種……」雷澤爾停頓了下來,似乎在尋找形容的詞:「宛若蘇達伊河與岩石碰撞,又像是莓果尚未成熟的味道……相當的好喝,驚艷且提神,接下來我能好好工作了,謝謝你。」

「你的信仰是什麼?」猶克納沒有對雷澤爾的感謝做出回應。

「光明正直之神,戰神奎亞頓。」雷澤爾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鄭重地回答。

「戰爭的開端,有時候是因為看著人,卻不覺得對方是人吧,」猶克納走到門口,讓逐漸高升的太陽成為進門的客人:「願光明的正義與你同在,騎士先生,請回吧。」

「是雷澤爾,」雷澤爾拿起羊皮卷,腳步向外踏:「你有沒有考慮過,到城裡走走?」

回答雷澤爾的是木質的門關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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