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0日 星期三

寧靜的自得04

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否定,諸如:我過不去、我放不下、我辦不到;是的,他是一個人類,人類有極限,總有力有未逮的時候,但強調它有什麼用呢?一次次的說服自己多麼無能為力,也沒有任何幫助。發生的事情就發生了,再去探索也未必就能得到真相。猶克納沒有繼續問雷澤爾關於族人的問題,他不想讓自己陷在永無止盡的無力感之中。

回到家翻出存放的食物,把爐子燒起來,替自己準備近一個月來終於能稱得上是正常的一餐。提醒著自己別煮太多,他還是抓錯份量,剩下不少湯。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太久沒正常的吃熱食,胃會受不了吧,或許不正常久了,異常成為常態,反而原本的正常逐漸變得不正常。

離天色暗去尚早。平常這時候的他應該在做什麼?似乎是陪著族裡弟弟妹妹練習一些基本的動作吧。那些整理收拾在櫃子裡的木頭仿製暗器再也等不到小孩子來取出,而他也早已不用木制的練習用暗器,那些暗器終究會像這裡沒有人居住的房子,漸漸的蒙上灰塵,而後慢慢腐朽。

猶克納拎著一桶木暗器往練習的空地而去,他聽見些粗重的呼聲。以往那裡即使有聲音也該是孩子特有的高音,而不是那些士兵,光是聽到聲音都能感受到汗水混雜著濃厚的異味。

好在是冬天,應該不會有一些過分刺激感官的味道,猶克納悶悶的想。腳步不停,他需要發洩,也需要無愧於這些暗器。

空地那兒是一些用劍的士兵,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裡的士兵沒有用弓的,一般而言,用弓不是更好嗎?避免了許多風險。他不知道城裡是怎麼樣的,但若維恩邱城的士兵們都是用劍、用槍的,那麼維恩邱城主必定不是個愛民的城主。

人命如草芥。

事情本該如此,誰都在做自己的本分,在上者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下人盡本分而感謝呢?猶克納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或許心裡有憤懣吧,但這世界上也沒有值得他詢問的對象了。

沒有向佔據場地的士兵們打招呼,就像這些士兵沒有詢問過他場地能不能使用。自己在這些士兵們的眼裡不是什麼夜巡人少族長,只不過和他們一樣是偶然從樹上掉落在無主之地的一片葉子。

他們不來自同一棵樹,頂多是同一陣怪風把他們同時吹落。這片土地上的他們誰也沒有先來後到。也許猶克納得感謝這些人沒有攜家帶眷的佔據他族人們的房子,因人的記憶易逝,在同一個位置上的東西,後來的總是讓人遺忘原本的——但若是失去對族人們的記憶,他又是什麼?

在靶子前站定位置,掂掂手中木暗器的重量,木製的和鐵製的暗器有些差別,尤其在重心一方面上。猶克納讓手腕花些時間習慣木頭輕巧的重量;就當做是一夜大火帶走生命、燒去房屋,也將他背負的重量一併處理了。所以他拿毫無重量可言的木暗器,但這樣能夠保護什麼呢?心裡想著,猶克納的手卻是憑著成千上萬次化為本能的練習,穩當地將暗器擲了出去。

「咚——」是精準射中紅心的聲音,接連著又是好幾聲,都正中紅心,這一幕吸引了一些士兵的注意。也有乾脆要向猶克納搭話的人。

「小伙子很厲害嘛!要不要加入我們?或者來切磋兩手?」一個滿臉鬍渣的士兵邁著大步,伸手就要拍猶克納克納的肩膀,猶克納微微側身避開,往靶子的方向過去,要將戳在靶心上的木暗器給拿回來,再擲一輪。

「喂,回話啊!」鬍渣士兵大聲的對猶克納說,又碎唸:「脾氣還挺大。」

「羅爾!這種年紀的少年都是那樣啦!等他們吃過苦頭就知道了!」幾個人嘻笑,手上鍛鍊的動作卻是沒有停過。雷澤爾對屬下雖好,但對於混水摸魚的人,他從不寬待,這個原則每個他手下的兵都知道,因而沒有人偷懶——除了羅爾,他倒楣的被抓到。

雷澤爾緊蹙眉頭:「不練習在擾民?」雖然猶克納和城裡的市民不一樣——最起碼一般市民不會一整夜不睡,還有這樣好的準確度。夜巡人是全民皆兵,但說實話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也不多,眼前的少年很有潛力。話雖如此,以一個騎士的角度,猶克納就是一個普通的、不應該受到打擾的市民,雷澤爾認為自己就是這麼想的。

「老大!我是看這小孩射得很準,您要不要問他來做我們兄弟?搞不好哪天也能和您一樣成為騎士啊?我羅爾大概是沒指望了,只要能和老大手下幹活就好了,可是成為騎士多榮耀啊!」羅爾喋喋不休,試圖轉移雷澤爾的注意力,典型的老兵痞,能混水摸魚過去的絕不出力,他的目的也很簡單——不想被懲罰。

「再多說就多一倍,去領罰。」雷澤爾對於這些士兵的想法把握的清清楚楚,而與其說他對偷懶一點也沒有仁慈之心,不如說,他最大的仁慈就是不容忍偷懶,他說完話後就將目光轉往猶克納,然而這次他欲言又止。

該說什麼?當一個人活在已死去之人構築成的回憶之中,該如何去敲開他的心門?他不知道。他只記得自己年少時期也曾有過乖張恣意的時刻,年少的覺得世界應該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運作,卻承擔不起當時思想的重量相應的責任。眼前的少年擔負起了重量,卻少了前進的思想。不論前者或後者,失去平衡總歸是危險的。

他當時失去獲得更高貴族地位的機會,在維恩邱城底層護衛之中當個隊長蹉跎他的人生。少年會付出什麼代價呢?他已經失去了家人,孤寂伴隨著少年,若這麼繼續走下去,死亡的鐘聲或許也會慢慢敲響。

雷澤爾見過太多、太多眼裡無光的人,他們隨著時間不再被提起,也逝去在時光之中,但少年還那麼年輕,他不忍見到,卻也無法替這個少年改變什麼,那是少年的選擇,和他自己無可奈何的人生。殘酷的世界殘酷地運行著,也許只能夠祈禱,或者用力向前奔跑,所以才不會被殘酷的巨輪給捲入或輾成碎片。

「今晚我把配置圖給你。」雷澤爾見到少年提著那桶作工精細的暗器,站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氣,彷彿耗費很相當大的力氣才說出口,留下一句話後離去。

雷澤爾的眼睛微微睜大一些,他有些訝異,又很想笑,毫無理由,如釋重負的笑。

少年比他想得要更聰明,或者是,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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